當初,不少人反對我嫁到台灣,說做"大陸新娘"很辛苦;沒錯,是很辛苦,尤其是面對口口聲生叫我新移民、新住民,卻用法律和政策不斷限制歧視我們的台灣政府,反而一些常很粗魯的叫我"大陸新娘"的台灣人還真實的可愛些,對我還不錯;尤其我的台灣老公更是一百個好。
他睡覺的時候會磨牙。吱吱吱,吱吱吱,像一隻偷吃的小老鼠。小時候校長說磨牙的小朋友,肚子裡有蟲子。我很好奇,撥開他的嘴唇,把手指插進他牙齒縫裡,想幫他把那只小蟲拖出來。——差點被他咬了一口。
我涼冰冰的身體一靠過去,他便下意識一推,是閉門推出窗前月。但他的對手是體積和脾氣都很龐大的我,巋然不動,他維持著半推的動作,又睡著了。
他偶爾會做夢。有一晚他先睡,我還在看書,他忽然說,"我年輕的時候也在做這件事。"說得非常清晰,是長談的架勢。我說,"什麼?"他沒睜眼,"我年輕時候,也做現在的事。"我明白三分,"做夢呀?"他仍閉著眼,"嗯。"第二天我問他,夢到什麼了。他瞪我,"我從來不說夢話的。"
據說我睡著了會打呼。把頭蒙在被子裡,像一頭小豬一樣,輕輕地"呼嚕嚕"。他推推我,我還打,他幫我翻了一個身,好,我不打了——我跳起來:"不可能。我不打呼的。"卻心虛地記起,我曾經在一次會議上盹著了,陡地驚醒,頰上濕漉漉的全是口水,趕緊問身邊人,"我打呼嗎?"他答,"沒有呀。"但也許,只是因為那時我們還不夠熟。
據說我非常喜歡搶被子。拔河般很用力地搶,力氣大到像完全清醒的人在抓救命稻草。他死命抓住被子那頭。我停半分鐘,繼續搶。他仍不給。我再休息一下,然後搶呀搶呀,搶到他有點不忍心,想不如給我算了,我卻忽然停下所有動作,徹底睡著了。典型的一鼓作氣、再而衰、三而竭。有時他防守不嚴,我劈手把被子搶走,很心滿意足地抱在懷裡而不是蓋在身上,再過一會兒,就把它隨隨便便扔出去。運氣好,扔在腳頭,運氣不好,他得下床撿。這個,可能是真的吧?我記得很多次起床的時候,我在這頭,枕頭在那一頭,而被子,我的被子哪裡去了?誰動了我的被子?難道這世上真有喜歡惡作劇的巫婆?
我經常做夢。夢境離奇,顏色瑰麗,有配樂、有和聲、有出場人物。天一亮我便興沖沖告訴他:昨夜我被人追殺,追到某一步,我忽然發揮末路狂花之精神,揮刀將那黑衣人劈成兩半。他大瞪著眼睛看我,慢吞吞說:"我要立遺囑。有一天如果我神秘失蹤了,你一定是第一個嫌疑人。"
有一句陳詞濫調是這樣說的:結婚就是一起吃飯。我是糙人,說句糙話:結婚就是一起睡覺。同桌吃飯還是各碗各筷,到了晚上,再怎麼異夢,總歸要同床共被。而婚姻中最莊嚴盛大的事,在床上完成。
另一句陳詞濫調是這樣的:"孩子般的睡相"或者"天使般的睡相"——我自己用過沒有?不能一篇文章一篇文章查,但用過的可能性居大。但其實"獅子也有打盹的時候",那時我們自由伸展身體,翻身亂踢,磨牙打鼾甚至放屁夢遊。醒著,或許優雅自製,夢神卻接管睡著的我們,我們註定軟弱無助,沒有美也沒有力量——所以釋伽牟尼,看見賢妻美妾難堪的睡相,頓悟生之無歡。
而你真的愛我嗎?愛我的冠蓋滿京華,也愛我橫七豎八的睡相?迷戀我的新婦起嚴妝,也不嫌棄我寬鬆睡衣裡已微微走形的身體?而歡愛之後,熱烈情話之後,相擁入睡之後,你還能否吻我蒙目龍醒來、還來不及刷牙、帶著隔宿口氣的嘴?這實在是,太嚴峻的考驗了。